第四十一章 往事堪哀

无尘拿起手边的小瓶拔出塞子倒了些药末在伤口上，小五儿赶紧把叠好的白布递到他手里，压紧缠好，看着不再向外渗血，这才住了手。忽然一滴水落到自己手上，抬头一看，无尘早已痛的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。

小五儿拿起汗巾递给去，想起他刚才的话便问道：“陆伯呢。”

“死了。”无尘低声说：“这几天我在紫云山，早上醒来我看到陆伯留给我的诀别信便追过来了，追到这里的时候，他已经冲上去刺杀狗贼了，被那些护卫围困受了伤，我背着他逃出来的时候，他怕连累我自尽了。”

如此惨烈的画面令气氛变得沉重，一时两人都沉默了。

小五儿让无尘休息，自己将血布箭头等杂物收拾干净埋在院子角落里，这才抽了大门的门闩，在院里收拾些杂活儿，防备出现什么意外。

黄昏的时候司马熙回来了，小五儿见他脸色悠闲，便问道：“好了？”

司马熙嗯了一声：“费了这么些时日精神，怎么会办不成。”

小五儿高兴地说：“我先去告诉娘她们，省了她们不放心。”往外跑了两步，又跑回自己屋里，出来锁了房门，对莫名其妙看着自己的司马熙举举手里的荷包：“拿点银钱，顺路买些好吃的庆祝一下。”

司马熙劳累了一天，吃过饭早早休息了。

小五儿拴好大门，从厨房里拿了留给无尘的饭菜回了自己房里，劝着无尘吃了一点。在地上铺了个草席，让无尘睡在上边，他腿脚不便，若有什么人来，也好躲到床下去。

她这一天遇着无尘和亭亭两件大事，精神又紧张又兴奋，躺在床上想想这儿想想那儿，不知不觉睡着了。

小五儿半夜突然醒来，想起无尘，便探身向地上一看，却见月光穿过窗户，正照在无尘脸上，他正大睁着眼睛发呆。

小五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，坐到无尘旁边，轻声问道：“伤口痛的历害吗？”

无尘说：“不，这药是我师傅亲手配制的，效用很好。”

小五儿说：“你师傅懂得真多。”

无尘说：“是的，山医命相卜无一不精。”

两人沉默一会儿，无尘又说“我师傅说天命难违，让我不要参与凡尘俗事，从离宫那天起我就已经是两世为人，与他们李家毫无瓜葛了。可是血脉相连，父亲他们惨死，我怎么可能不恨？”

小五儿问：“你是唐国的什么人？”小五儿从司马熙那里已经得知，人家李煜也是自称大唐的，南唐是后来史学家们为了加以区分李渊的大唐才加了个“南”字。

无尘说：“我原本叫李仲宣，”

原来，无尘竟然是李煜的二儿子。

当初李煜的父亲李景在位时，诸位皇子毓秀钟灵，各有所长，太子李弘冀权力欲极强，心思深沉多疑，对兄弟们不免猜忌。李煜原本就喜欢逍遥自在的生活，不喜欢参与政事与权力争斗，看到他大哥的样子便自动表明立场，远离纷争，但还是不禁担心其他兄弟。李煜与妻子周娥皇伉俪情深，经常向她倾诉感叹。

有一次周娥皇带了几个人扮作民间百姓外出游玩时，见路边坐着个道士，蔽衣旧裳，脸色黑瘦，一时心生怜悯，便让跟随在身边的太监陆公公送过去一封银子，问问那道士可是遇到什么难事需要别人援之以手。那道士收了银子，便说要送娥皇一卦。娥皇见他说的诸般往事什么姊妹几人，几岁有难，几岁成亲都对了，心下一动，便含糊问道因为家产兄弟倪墙，弟兄们可能都保得平安？最后家产落到谁手里？

那道士推演了一翻，说：“倘若以后你有两个儿子，这份家产你给谁？”娥皇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，一想到倘若日后自己有两个儿子争夺天下，兄弟想残，她心都痛了。忽然又想到安定公李煜远离政事，逐日与自己一起编排舞蹈，填词作曲，寓情于山水之间，逍遥自在，何必非要天下？便对那道士说：“我若有两个儿子，传长传嫡，二儿子做个富贵闲人，逍遥天地间不也很好？”

那道士呵呵一笑，说：“无量天尊，果有一段慧根尚存。送女贵人一句话：‘姐妹争宠日，玄女回首时。琉璃碎樊笼，天地逍遥子’。日后若有什么难为之事，便去紫云山找我！”说完之后那道士就飘然远去了。

众人见这道士说得含含糊糊，前言不搭后语，便道也许是个骗子或疯子，说笑一场就忘了。

七年之后，李煜登基，同年，周娥皇生下次子仲宣，渐渐会说会走，两个儿子一个赛一个地聪明漂亮。有时候娥皇会想起那道人的话来，这两个儿子传位给那个？当初李景传位给了其弟李景遂，太子李弘冀又毒死了叔叔李景遂，他自己又病死了，皇位竟然落到了不理政事的李煜身上。回忆这几年来的宫廷争斗，真是不敢再想下去。以后的事自己真能控制吗？除非在二皇子小时候就把他送出宫去，让他成为一介平民。然而看着这么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儿，怎么舍得让他离开？

后来，娥皇病重，妹妹进宫探望，十五岁的少女美丽娇嗔、活泼聪颖，时间长了，皇上看她的目光都不一样了，女人凭的是直觉，有些事没有看到也知道已经发生了。皇上终究还是个深情的文人才子，看见娥皇忿怒的目光，心怀愧疚，此后衣不解带，日夜不离地守在娥皇床前。

娥皇镜台清明，知道自己不久人世了。姐妹也好，兄弟也好，总有些东西是不会释怀的。

她决定把二皇子仲宣送出宫去，去紫云山找那个道士。陆公公是自小陪同李煜长大的，忠心无二，就交给他吧。这天一只猫撞掉了佛前的琉璃盏，吓的在殿里玩耍的小仲宣大哭不止，第二天百姓就听说二皇子因惊得疾，卒，追封岐王，身边的大太监因照管不周受罚而死。几天后，大周后辞世，至死面不外向，纵使你衣不解带又怎么样？原来的海誓山盟呢？原来的阶前同舞，月下同游呢？不原谅，永远也不。

“我们在紫云山找到师傅，跟着他学艺修练，便是陆伯也学了些武艺强身健体。母亲让带出来的珠宝足够我们衣食无忧，逍遥自在的过了十几年，直到父亲去世。陆伯听到种种传闻，要去报仇，才把这些事告诉了我。师傅说赵光义命不该绝，劝我们不要逆天而行，他见我尘心已动，便带我游历天下，让我看看争战中的百姓如何凄残凋零，见我终究放不下，就让我自己去历练一番，相机而行，约了十年之期，便去云游天下了。”

小五儿听了心下暗道，恐怕不只是衣食无忧吧，周娥皇说要让他做个富贵闲人呢，心里还惦记着李煜的各种韵事，便问道：“后来，你小姨做了皇妃了吗？”

无尘说：“是的，她在宫中又待了四年，父亲替太后守完孝后才成了婚，册封为后。后来一起被关在汴京。”

“原来，”小五儿差点冲口说出原来就是郑国夫人，呐呐半天，才接着说道：“原来你师傅什么都算出来了，你也不必难过，你母亲华年早逝，想必是不该经历亡国这一劫，早升仙界了。”

小五儿心下暗想，福祸相倚，无尘的母亲是福缘深厚才在亡国之前辞世而去。她向窗外望去，月色时明时暗，忽然一阵风吹来，浮云散尽，澄净的夜空里一轮明月当空悬挂。